（轉型正義是什麼？當被害人與加害人站在一起會如何？紀錄片《沉默一瞬》真實地記錄下這些問題的瞬間）
隨著二二八的到來，一陣討論去蔣化、轉型正義、共生的爭議又隨之而起。我並不想特別討論這方面的範疇，畢竟比我更資格深入分析這議題的人太多太多。但我仍然想透過電影來去讓更多人理解在類似的脈絡下，他國所產生的例子。原本想寫的是阿根廷的《謎樣的雙眼》，但在下筆之前突然想到了另外一部更加適合在二二八七十周年、所有檔案宣告全部解禁這日期的紀錄片──印尼的《沉默一瞬》。
在1960年代，全球分成兩大勢力：美國的自由主義跟共產主義。在兩股勢力的角力下，雙方都企圖在世界各地扶持忠心耿耿的魁儡政權。而原本偏向共產勢力的印尼蘇卡諾總統，被西方力挺的蘇哈托政權拉下台之後，以反共之名的的大屠殺就此展開。
導演Joshua Oppenheimer 在前一部作品《殺人一舉》中，邀請當年地方上的殺人魔頭拍一部有關自己的電影，來闡述加害者心中的歷史以及犯行。而這次的《沉默一瞬》則是讓受害者與加害者雙方面對面的會談，讓歷史隱隱作痛的傷口在螢光幕前被徹底地揭開。
主角Adi的兄長，就是當初被殘害的五十多萬人的其中一位。他以驗光師的身分去一一探訪當初曾殘害他兄長的軍官們，想要知道為什麼他哥哥的生命可以如草芥般不重要。
整個紀錄片就是一連串的訪問，非常平淡也非常地驚心動魄。有軍官談笑風生地在攝影機面前講起、重新演繹一次當初如何在河邊將他兄長殘害到肚破腸流，再將他生殖器割下，讓他在河邊痛苦地死亡。也有軍官把所有一切推給大時代背景、萬惡的共產黨，然後對於自己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
「只有一種方法能避免發瘋：喝下受害者的血，不然就會瘋掉。」
我其實對於這句話相當地震撼，因為這句話底下的意思就是「我知道這樣做是錯的，但我還是違反理智與良心去執行」。但是，喝下人血就比較不瘋魔嗎？隨後這位劊子手就發怒，不願再接受訪問。認為Adi與導演他們的來意太政治了。但不願多談，是否也是一種政治？還是一種無法表現的內心不安？
在所有訪問段裡最讓我坐立難安的，是加害者家屬的情緒。有女兒陪同父親受訪後，才知道他深愛的父親原來是為殺人無數的殺手而深感愧疚；也有家屬不願意接受他們敬愛的父親在外的工作就是將人送上黃泉，直言不歡迎這個採訪團隊。
Adi從頭到尾平靜地述說著事發過程，但卻在每個人心中激起不同的漣漪。他把印尼政府不願正視的歷史，用自己的方式拼湊出故事與真相。這樣重現的過程非常地令人心痛，尤其當死亡這件事被加害者的角度重述一遍時，那樣的衝突更讓人椎心刺痛。這部片並沒有給Adi一個找尋真相後的解答，或許在歷史中這樣的傷痕永遠都是死結。
反觀台灣，雖然政府的作為讓民眾有著「二二八與白色恐怖本身」是罪衍的基本了解，但是對於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卻仍保持著模糊的態度。而前幾天在紀念活動中層出不窮的鬧場、抗議更是突顯了部分群眾對於歷史的不了解。
或許，當所謂的轉型正義執行之後，會有更多像Adi一樣的人開始更明白自己家屬所遭受的苦難，而不是到一句「被抓走了就不再回來」；也會讓威權體制下的加害者無所遁形。當被草草敷衍過去的歷史傷口被重視時，那疼痛肯定是巨大無比。這樣的重建過程勢必會讓雙方家屬身心俱疲，但卻是重新認識彼此的時機。
就像那位陪伴處死隊軍官訪問的女兒，在聽著父親自白後給了Adi一個大大的擁抱與慰問。雖然沒有什麼，可是在剎那間，我所見到的是彼此卻意識到對方都是活生生的個體後，給予的最大尊重。身上背負的悲情、血腥與標籤，在歷史明晰的那一瞬間被化解開來。這對我來說，就是最美麗的事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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